m6米乐民国乡村教育的“战术”
栏目:公司新闻 发布时间:2023-10-28 20:37:44

  20世纪初,现代教育体系开始在中国建立。但其后数十年中,新式教育的推广并不顺利,特别是在广大农村地区,道路尤其坎坷。很长时间里,多数农民仍选择私塾(已被官方认定为非法)来教育子弟,而对新式学校抱持排斥、厌恶态度,甚至在农村屡屡发生“毁学”现象。私塾更是禁而不绝,与新式学校针锋相对,抢夺生源。直到二三十年代,随着“乡村建设运动”的兴起,乡村教育日益为知识界所重视。在反思以往成败得失之后,新一代的乡村教育家——陶行知、晏阳初、梁漱溟、卢作孚等人,开始更为深刻地理解中国现实,并致力于现代教育的本土化,以新的理论认识,新的实践“战术”,进一步教育中国农民。

  20世纪初新式教育推进不力,一方面,固然要归咎于小农经济环境下中国农民的守旧心态,而另一方面,也和新式教育自身不成熟,难以满足中国乡村社会需要大有关系。乡民不愿放弃私塾,主要是认为私塾能教给子弟必要的生活技能和伦理道德,“正正经经读几年书,认识不少字,不至教人愚弄,珠算记账等又可作学徒的准备,管训严格,礼貌好”,符合农村生活的需要。而新式教育体系主要照搬西方,形式和内容过于“洋化”,不为农民所喜:“领着孩子玩总不成体统,书本里的小猫小狗也不是正途,管教不严,功课太松”,与乡村生活大有隔膜。而且新学的推广往往带有自上而下强行“改造”的意味,忽视了民间社会文化传统的合理传承,也常引发摩擦。

  就此,乡村教育家所采取的第一个“战术”,就是对乡村传统社会文化做出适当的理解和容让,由此争取乡民的信任。陶行知先生曾记载过这样一个案例:南京郊外的燕子矶国民学校设在一座关帝庙里。此庙不但供关公,还有痘神、麻神等各路“杂神”。虽然神像占去课堂大半,十分碍事,但贸然拆去必遭乡民反对。于是该校校长想出一个“保关移杂”的计划。首先,大张旗鼓地为关公开光。不但把神像神座洗刷一新,校长还亲自率众学生向关公恭敬行礼。之后,校长又带人把各路“杂神”像搬到隔壁庙里,端正摆好,打扫干净,同样行了一番礼。搬出“杂神”后,关庙大殿的课堂宽敞许多。而村里人见关公开了光,“杂神”安排妥当,又听说师生向神灵庄严行礼,“不但不责备校长,并且称赞校长能干”,学校也得以顺利发展。

  尽管教师们内心反对乡民的迷信行为,但有时适度的参与也会带来“奇效”。有一位乡村教师曾记述自己的经历:某日,一妇女丢了戒指,要找村里塾师算卦寻找。恰逢塾师不在,该妇女就找到新式学校,请教员来“打一课”。这位教师当时想:“我又不是神仙,怎样知道这许多?但是回头一想,说‘不知道’,乡下人会说‘他读书连打课也不晓得’,好像是暴露了自己的弱点”。于是完全不会算卦的教师便效仿私塾先生,胡算一气,把妇女打发走了。结果歪打正着,这位妇女在教师指点的方向竟真找到了戒指,于是全村皆知“洋学”教员“卦灵”,都来请他算。尽管这位老师被逼无奈,后来真的学了几招算卦,但学校的业务竟也因此大为兴旺。

  当然,这种对传统的容忍与尊重并不代表一味妥协。新式知识分子在自我调适的同时,也在对传统进行着重塑与发挥。在定县,平教会的教师组织了乡村“敬老会”,春节时把全村100多户老人邀集一处,由平民学校学生给老人戴红花、敬茶、演节目。这一“弘扬传统”之举,其实意在把家庭内部的“孝”,推广为全社会“敬老”的公德。在这方面,梁漱溟进行的邹平乡村建设实验,以传承儒家文化,重振“民族精神”,发挥传统村社组织为宗旨,尤为典型。其主张和做法已不仅是新式教育的实用“战术”,而是关乎中国农村复兴的“大战略”了。

  于传统之外,新教育的重点还是传播新知识、新思想。为避免早期新式教育凿方纳圆、削足适履,与农村现实脱节的问题,乡村教育家们也运用了新的“战术”。首先,就是树立正确的“乡村教育观”:一切为了农民!正如陶行知说:“生活教育是下层建筑……它不是摩登女郎的金刚钻戒指,而是冰天雪地里穷人的窝窝头与破棉袄。”教育者要进入农民的生活,亲近他们,与他们打成一片。脱下西装,穿上长衫短褂,走进田野,这已是30年代从事乡村教育最基本的要求和共识。更进一步,还要同吃同住同生活。对于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甚至留学海外的新式知识分子来说,这是要克服心理障碍的。1928年,社会学家李景汉到定县协助乡村教育,开展社会调查。后来他回忆当年的经历:“记得刚到翟城村时,我去了一户农家,那家人为对我表示尊敬起见,烧水泡m6米乐茶,并拿出久已不用的茶壶、茶碗,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。那家人用一条又脏又黑的毛巾反复擦净擦亮,倒上茶水请我喝。当时我从卫生学的角度想,里面不知有多少细菌;但我又想,若做社会调查,就要与民众打成一片,这杯茶就必须得喝,否则,就不用做社会调查,明天就收拾行李离开定县!一咬牙,一口气喝了下去。”

  亲近农民、理解农民,还体现在乡村教育的形式和内容。“读书好,读书好,读书不分老和小;你读书,我读书;大家读书要趁早;会写信,会记账,会看报,知识、才能、思想也都好。”这是30年代乡村教育所用《平民千字课》的一篇课文。图文并茂,生动浅显,是它们的共同特征。此外还有各种朗朗上口的教学歌谣,像著名的陶行知《自立歌》:“滴自己的汗,吃自己的饭,自己的事自己干,靠人靠天靠祖上,不算是好汉!”这些文字,农民喜闻乐见、易于理解,往往能于游戏吟诵之间,启迪心智。

  形式之外,内容更为紧要。近代中国农民首要面对的是生存问题,因此以“生计”为核心的教育活动,如写字算术、劳技训练、家政培养等,就成了当时乡村教育的重中之重。而这些教育活动又多与发展经济、改良生产紧密结合。比如燕京大学清河实验区开办了农民“小本借贷”(),梁漱溟在邹平实验区组织了“产供销一条龙”的农民合作社,在定县,“晏阳初先生从美国带到了几个大猪,其大如牛,每头体重有八百多斤”,劝导农民试养。新式教育“授人以渔”,而有利于改善生活的知识和技能,农民自然乐于接受。

  当然,面对顽固、落后的传统社会,乡村教育家绝非只知迁就退让。需以猛力传播现代文明之时,他们也会断然出手,破旧立新。1928年“川江船王”卢作孚出任重庆周边四县峡防局局长,着手进行北碚建设。他率先带领学生捣毁神像,将庙宇改为图书馆、博物馆。一时舆论哗然,有人迳直到峡防局门前大骂哭闹。而卢作孚不为所动,并公开宣布自己“不怕报应”。之后,他利用峡防局局长的权威,严令破除迷信,取缔巫医神相,还派出士兵巡查,“一经查获,定即分别处办不贷”。还有1933年,平教会成员霍六丁出任定县县长,厉行禁赌。当地有富商顶风聚赌,霍县长当即派警察去抓赌,罚款3000元,充作修建公路经费。

  凡此种种,都体现了近代进步知识分子推进中国乡村教育事业的苦心与努力。这些所谓“战术”,看似妥协多变,但其追求现代化和民族复兴的目标原则是一贯的。深入农村现实,增进农民利益,尊重乡土风俗,教育“战术”的变化,背后是教育思想的全面提升。贫困保守的旧中国农民,需要政治和知识精英加以引领和塑造,但要想使这种教育活动顺利、成功,则需要我们的教育者对国情、对环境、对教育对象,都有更透彻的认识,投入更真挚的情感。而个中关键,其实还是那句话——以人为本。